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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話:激変(突变)

第九話:激変(突变)

在刀塾的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了。楚明、绯华、迎奇三人,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。

绯华依然沉默寡言,对自己的过去从不轻易开口。楚明和迎奇也不便多问。在心底里,他们多少害怕这个不明来历的金发少年。

尤其是他胸口的一处伤疤,每每看到,便使楚明不寒而栗……它恰到好处地圈出心脏的位置,形如锁链,仿佛锁住了心脏。楚明知道,从那个位置划一道口子下去,任何人都不可能活着。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在若无其事地换衣服!

在学艺方面,楚明不出所料的一塌糊涂。这也难怪,对待刀技和三门的知识,他一直是吊儿郎当。唯有辨识刀钢,察觉火候,铸铁成锋上……他可谓上乘。尽管如此,老爹还是把他踢进了这座合并刀塾。

这新刀塾里,三族子弟不知多少,奇人异士也是层出不穷。他们来自神城刀冢以西的广阔疆域,大多为了逃难才汇聚于此,也成就了这里的热闹。

周身黑气的秽灵,身形如山的秽兽,还有西陲死国上方不断扩大的“血天”,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。每谈到这些东西,便会说到坚守秽噬谷的牙城司宇家,可谓备受敬重,经常让人竖起大拇指。唯独绯华……他会在听到这个话题后双手握拳,似乎是在竭力控制正要爆发的怒气。

不过这杀伐打仗的事听得多了,楚明也在朦胧之中唤起了昔日的噩梦。起初只是一些铿锵的锻刀之音,到这些日子竟愈演愈烈,多了很多他都不曾记得的场面。这不,他现在就在梦乡里和这噩梦纠缠……

嗡——

闪亮的刀光遮住双目,锋刃相交的剧烈鸣响和着火星飞出,耳朵里被震得嗡嗡直响。楚明只觉得满眼都是灿然的金银之色,而片刻绚丽之后又是死寂一般的浓重黑暗。

他只是尽可能地缩成一团,仿佛胎儿孕于母腹时的姿态。只为躲避那阵阵刀光,和那深深的怵惧。他仿佛不愿意待在这个留有刀声的世界,要竭力钻回母腹。突然,远处飘来刀锋飞旋的颤音,朝着自己的头部接近,虽然一片漆黑,但他的耳朵能捕捉到刀片的位置,那刀片正瞄准自己的头部劈来……声响越来越大!

“啊!”楚明一声暴喝,登时坐起身来,这才发现绯华正惊讶地盯着自己,楚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只觉上面满是汗水。

“噩梦?”绯华呆呆地问到,

楚明原本就心神恍惚,再加上绯华这出乎意料地发问,不由得愣了一下,缓了半天才费力地点了点头,显得极为疲惫。

“那就睁着眼睡吧,很管用。”

绯华总是让楚明觉得语出惊人。不过既然这小子本就来历不明,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倒也不算意外。楚明这样想着,不禁苦笑了一下,说到“谢谢你的忠告……唉?迎奇呢?”

绯华望向门外,楚明顺着绯华的视线望去,看到拉门窗纸上映出黑色的身影。直到这时,耳中才传来铿锵之音。但一想想梦中的刀音,要比这里险恶十倍!

楚明慢慢下床,略显蹒跚地踱至窗外,阳光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。双眼模糊许久,才渐渐映出眼前一个凭栏下望的背影,这正是迎奇。

迎奇听到身后拉门被拉开,回头看到楚明,满脸透着欣喜,显得略微激动。楚明见状不禁纳闷儿,

“怎么了?反应这么奇怪?”

“奇怪的是你吧,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?到底出了什么毛病,满床打滚儿,大呼小叫的!最近一直都这样。”

“没……没什么?!”楚明略显尴尬

“你也真是的,要是自觉抵不过那小妮子,就别硬撑。毕竟是点到为止,也不至于把自己吓成这德行。”

迎奇嘴上说着,心里暗生歉疚,只道这小子全是为朋友。可楚明却听不下去了,他可不想第一战就败给一个女人,

“谁……谁抵不过她,我赢了!只是有些累罢了,稍事休息而已。”

迎奇笑了一下,瞧他刚刚恢复,也不再和他争嘴,目光不禁扫向楼下,于是楚明也踱步栏前,看到楼内空地上有两人斗刀。

此处楼舍围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四方形空地,正好可供两人酣斗。整座楼皆为木制,寝屋前长檐相连,游廊结环。自下至上,共分八层。楚明迎奇二人观战之处不偏不倚,正是第四层。

只见那歪龙长刀拖地,快步跑开,奔向游廊一侧。绮炎紧跟其后,举刀过头,只待近得歪龙一刀之地,便会挥刀斩去。一头褐色长发随风乱舞,恰如满头怒火,借风狂燃。

好在歪龙刀刃颇长,且拖于身后,始终和绮炎拉开一段距离。

眼看跑到头了,歪龙果然猛踹廊柱,顺手提刀,借势回劈!长长的刀刃划出一轮月影,劈面而来。绮炎却并不着慌,脚下发力,吃紧地面,刀身侧斜,迎刃飞出。

铮——

伴着一声清脆的刀音,歪龙平稳落地,绮炎也被推出好远。两人怒目相视,口喘粗气,仿佛只待气息调匀,便要继续拼杀。

“他们怎么回事?这是在玩儿命么?而且刀都不上鞘?”楚明吃惊地问向迎奇。

迎奇倒显得很镇静,

“放心吧,他们闹不出多大动静,云翼在旁边看着那。”

楚明这才发现底下游廊阴影处站着一人,黑暗之中虽不辨面貌,但一瞧那头灿然银发,显然是云翼。于是顿觉心安。

眼见二人正要脚下发力,沉沉的钟声突然从远处飘来,灌入这座寝楼——此时正是下午课的时间。

“哼!这次没比完,下次你等着!”歪龙气喘吁吁地走回游廊,不见了踪影。他虽然嘴硬,但从脸色、气息上看,明显是居于下风。若是钟声再迟来片刻,只怕胜负将分。

迎奇正这样想着,却听得背后叮当作响,绯华带刀走出。

于是三人更不多话,早早下楼。三三两两观战的好事者们很快散尽了。各处房屋也纷纷传出拉门的声响。

近些日里,还有不少楚明和云若曦的传闻,有人传说楚明被若曦打怕了,梦里都求饶;还有人传说这楚明是不世出的天才,毕竟是把贵族里数一数二的若曦打败了……总之各种传言,不一而足,用心各异。楚明在来的路上,也对这些背后的指指点点颇感难受。要不是老爹逼着自己发毒誓到这儿来,楚明真想就这么跑离学塾。

迎奇看楚明满脸红涨的样子颇是有趣,便想捉弄他一下,在一旁说道:

“恭喜楚大哥成了不世出的天才,一记钻裆式大破云族英杰,在下佩服、佩服。”言罢拱手称敬。

楚明知道他明摆着出自己洋相,但羞惧之余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,只好破口骂到:

“钻……钻你大爷!”

一入班门,楚明和迎奇很利索地坐到最后一排,旁边有一张桌案,一个蒲团,正放在犄角旮旯处,这便是他的位子。绯华也默默地坐到中排靠墙处,在楚明正前方不远的位置上。

楚明入位后一直低头拭刀,忽觉全身一凛!抬起头一扫,看到若曦冰冷的目光正扎向自己!楚明立刻缩回视线,尽可能不与她目光相交,但心里却知道……这道梁子算是结下了。

也在此时,一位黑衣刀师正好进屋,正是那日迎奇在刀局所见的蒙面刀师,当时与楚明也有一面之缘。如今他依然蒙面,显得无精打采。但迟滞的目光中,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跃动,令人发怵!

“啊……今天是第一次教大家,以后请多指教。本人名,水心。”

众人知道,这水姓正是三族中的水族刀师。

“我这门课,不会只在这儿上,也是要大家去施展的。不过施展的方式与斗刀略有不同,参不参加呢……大家自愿,具体的到时候再说。先问大家一句,刀是什么?”

水心不再发声,观察学生动静。不多时,不知哪里叫到:

“神器”

不见水心认可,又有人嚷道:

“契约”

还是不见动静,于是什么“武器”、“朋友”……一堆言论不断涌出,只见他微微清嗓,将众人议论压下,开始说道:

“你们说得都对,但在这门课上,我要说,刀是……”

“用来斩(砍)的……。”

这四字异口同声地说出,水心不禁望向靠墙一侧的绯华,这才认出那日暴走的小子,双眼略微闪光。一众人的视线也被绯华的回答吸引过去,但绯华只是盯着自己桌上那把平放的拂晓刀发呆。

楚明察觉到了水心的异样眼光,又看看绯华略显呆滞的背影,内心有种隐忧。

可水心马上又回到自己的话题,

“说到底,刀是用来斩秽的。是替你斩的神器、许你斩的契约、助你斩的武器和……教你斩的朋友。所以,我这门课,就是要帮你们了解他。这也是为你们的将来着想,因为到了那个时候,如果你还在想这种问题,会死得很快”

这番话让人颇感沉重,楚明心里更是如此。他又一次感到来自死亡的压力,脑中那曾经呼啸不止的刀声仿佛随时都会切断自己的脖子,于是右手不禁摸向靠在一旁的长刀,心里想着:

“老爹给我临时找的这把刀不知道好不好用!要是不听使唤,我就回去找他算账。”

……

“啊切!”呼号的风箱轰鸣中突然夹入一声喷嚏,楚明爹不禁暂时停下抽动风箱的手,擦了擦鼻涕,然后继续呼扇呼扇地拉起来,生怕错过了什么。

他圆睁双目,黑亮的瞳子里始终涌动着赤红色的火光,还有在火光中闪动着的金色。

突然间蹦出一丝火星!他瞳孔顿缩,拉杆子的右手猛地抓住把手,将一柄通体亮金的灼刃快速拉出熔炉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刃体浸入水中,

“呲呲——”

扎耳的声响飘出刀铺。

不过在这条街上,这种响动太过普通了。楚明爹满脸大汗,喘着粗气,盯着手中刀刃发呆。不知过了多久,背后传来一个声音。

“四爷,来活儿了。”

楚明爹赶忙擦了汗,转过头去,随即满脸堆笑。

“哟,您老来啦!放心吧,包在我身上。保证个个都是好刀……这回要来多少?”

只见这位订刀的中年汉子一身羽织穿得吊儿郎当,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店里的摆设,却并不看楚明爹一眼,一只手伸到左衽内挠着胸口,另一只手张开五指,伸到楚明爹眼睛跟前儿晃了晃。

“五……五十口?”

楚明爹心里一惊,这可是一比不小的生意!

没想到来人不屑地哼了一声,不耐烦地说道:

“是五百口!谅您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,也就不着急要,但质量却一定要好!”说到“质量”二字时音调特意提高,似乎是在提醒楚明爹不要玩儿猫腻。

“哪儿……哪儿敢呢,这,这么多刀,是您给我钱赚,我也不能不讲究不是?”楚明爹一边说着,一边招呼着这位负责采购的下级刀师往屋里坐。这刀师却摆了摆手,说道:

“用不着了,我还忙着呢。好好干,以后有你赚的。”

“您这意思是……”。

刀师看在和楚明爹打交道很久的份儿上,只好透露一点儿,

“多了不要问……总之,你们这条刀铺街,接下来这段日子都有得忙,抓紧赚你的钱吧!”说罢大袖一拂,转身出店。

显眼的白色羽织上闪出降灵门的门徽灵兽,渐渐走远了。楚明爹望着背影发了会儿呆,便回过头来盯着那把刚出炉的刀,背后却又传来一声,

“楚爷安好啊?”

楚明爹回身望去,却是对面开杂货铺的老王,想来又是闲来没事儿扯话来的,也不去理他,径自向那把新刀走去,拿在右手里细细打量。

老王却很熟练地找了处板凳儿坐下,手里拿着一把瓜子,边嗑边说:

“喂,听说了吧?最近咱这儿可不太平,有个人死在街后巷了……死人的地方好像离您店面后身儿不远。”

楚明爹一听这话,心里极不舒服。于是回到:

“老久不见你,上来就是这话!我招你惹你了,咒我那?”

“你看看……好心当驴肝肺,不是叫你提防着点儿嘛。听说那杀人的人手艺可高了,验尸的告诉我了,一刀毙命,而且是从正前方斜劈的长口子,挨劈的还是数一数二的高手,你想想,出刀得多快。”

楚明爹闻言一怔,但很快又显得若无其事了,

“你是在咱这内环城呆惯了,有空你出去看看,死几个人早算不上什么新闻啦。”

“那倒也是,哪赶上您见多识广呢?是我多虑了,您哪能怕这种事儿呢。”

老王一边说着,一边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瓜子皮,起身离坐,

“我店里来人了,得去看着点儿。”说话便踏出店门。

“拉完屎就走!”楚明爹大声嚷到,远处只传来哈哈大笑。

叮——

楚明爹用手指轻敲刀身,随即飘出一声悦耳颤音,宛如银铃。于是把刀放在风箱旁的刀架上,继续做活。不过刚才锻刀时的一番折腾却搅得自己倦意上涌,不知不觉间伏在风箱上睡去了。

再醒来时,却是日头已没,夜色更深。店里没有掌灯,更是一片漆黑。楚明爹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,瞥向木窗外,只见街道铺银,才知道已是月上中天的午夜。街上各店早已打烊了,只有自己这里忘了关门!不禁心下一揪,急忙望向身旁的刀架,但见刀身如雪,冷光灿灿,便觉心安。

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店门口,正要把门旁的几个木板盖上,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!吓得他大喝一声,连退三四步。定睛望去,借着郎朗月色,看见一个极俊俏的青年后生,一身银白色的羽织上绣着从未见过的带角兽头,好像是什么大族公子的模样。楚明爹怯声道:

“大人,这么晚了……本店打烊了,还望恕罪。”说着连忙赔笑弯腰,却见来人并不后退。反而大袖一挥,说道:“不急,我特意来找店主您聊一笔大生意。”于是跨步入店。

楚明爹见他这身装束,不敢得罪,只好找出火石,擦燃蜡烛,请这公子坐下,茶水伺候罢,两人对桌而坐,这才开口问道:

“不知大人深夜光临,有何见教?”

“哈哈哈”青年公子大笑三声,说道“听闻店主您造了把绝世好刀,特备千金来求。”

此言一出,楚明爹之前一直恭敬万分的脸色突然间严峻异常,额头上不禁渗出大汗,一时竟忘了回话,过了半天才说到:

“哦?原来如此,公子好眼光。”于是起身走向刀架,拾起架上那把刚锻好的钢刀,在月光下久久凝视,然后背对那公子,微微侧头,正色问到:

“公子说的……可是这口刀?”

“正是!”

“真不巧啊……这是家传的至宝,不能卖的。”

却听那公子又是一阵大笑,说道,

“店家莫开玩笑,这明明是新锻不久的刃,怎成了传家的古刀?”

楚明爹摇了摇头,

“这口刀,形是新的,材却是老的……我已认出来了。”

“看来……我不仅找对了刀,还找对了人。”

此话过后,二人再不交话,一人只顾看刀,一人只是看茶。

茶盅内浑波渐散,桌案上细烛如豆。店门外夜风时起,月色中静寒彻骨。整条街巷……一片死寂。

倏尔烛火骤熄,漆黑如墨。进而寒光突飞,火星迸溅……一阵凛冽的刀音炸出店门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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